祥哥的故事【2013.04】

作者:监事会主席 顾然

祥哥是个精神病患者,通俗点就是老百姓所说的“疯子”。我去他所在企业那里工作的时候,他已经患病两三年了。

我比祥哥小十余岁,但祥哥看上去却比我年轻得多。许多人也发现祥哥这家伙比正常人看着要年轻,这是为什么呢?原来,正常人的生命过程都是与岁月捆绑在一起的,而祥哥一患疯病,冥冥之中,竟然把这捆绑的绳扣解开了,这样一来,岁月也就管不了他的生命了。生命是什么呢,生命是一件事情一件事情连起来的一个东西,祥哥把他自己经历的所有事情全丢了。所以,岁月就根本找不到他,也就不管他了,而岁月却不会放过我们。

要说祥哥的精神病也还确实和绳子有关,它是厂保卫科焦保卫的绳子。我的办公室与保卫科很近,见过那条绳子,丑陋的象条死蛇似的蜷在墙角。那是发生在厂里检修设备时的一件事情。设备的六付铜瓦丢失了,祥哥成了嫌疑人,焦保卫和马小秃就用那条绳绑来祥哥,连夜讯问。从下午四点起到第二天十一点,案件没有突破。人却有些像共产党员被反动派审讯的情景,时不时地放声大笑。眼瞅着不对劲,赶紧放了。祥哥回去大睡了三天三夜后,又去上班。先是班组长发现他摸摸索索不出活,神情有些异样,就报告了车间,又请厂卫生所带着去市里医院,果然祥哥精神出现了问题。转至专门医院住了两个月后,说回去慢慢养着吧。(此案后在当地公安部门破获其它案件时带了出来,是周边农村两个小混子趁中午无人之际干的)

祥哥肯定不能到生产第一线了,就独自一人开始自己的游荡生活。最常去的地方,一是到厂南面路口笑看红尘滚滚,再就是到厂西面山上俯瞰人间城郭。厂领导得知祥哥四处乱跑这个情况,感觉这样万一出个问题,没法交待。再考虑如果管理得当,祥哥还是可以做一些简单工作的,想到厂行政科食堂养的几头猪都是炊事员顺带管理着,他们提了几次意见说忙不过来……干脆就让祥哥去喂猪再干些择菜、洗菜、倒泔水等杂活岂不正好。

重新有了工作的祥哥很勤快,活不够他做的,便经常盯着那几头猪看。猪们哪知道从此自己就要改变吃了睡、睡了吃的坏习惯,而要接受起立、卧倒、跑步等军事化管理了。刚开始,祥哥使劲吹着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哨子,手舞着一条木棍。猪们没有经见过这些,哪里摸得着头脑是要干什么,此起彼伏嚎叫得穿云裂帛,直搞得半径三里地宿舍区的人们都神经衰弱。祥哥训练卓有成效后,便开始在早晨时,带领着几头猪们正正规规地在操场出操。我们大人对此也就心里笑道,这个疯子和猪搞在一起,倒也有乐子;这些猪也是,却听一个疯子指挥摆弄,真是猪脑子,猪脑子。但宿舍区的孩子们看着祥哥训猪的能耐,好玩极了,佩服极了,自觉自愿地接受祥哥的带领。祥哥过去在车间都是被人家支来支去,这下一看来了这么多人让自己领导,情绪非常高昂,于是连人带猪一起混训。过去,早晨起床喊三遍也不会动弹,现在只要祥哥的哨子一响,孩子们就一溜烟集中在操场上了。居委会主任见此摇摇头说,啧,啧,革命后代全跟着一个疯子跑了。家长们却不以为然,知道小孩子嘛都是半个疯子,没有祥哥也要疯得看不见个影子,现在有祥哥拢着,就在眼皮下,反倒也挺放心。

那个时候,厂里开大会特别多,什么贯彻精神啦、检查验收啦、总结表彰等等。一开会,厂部机关人员全得参加,坐在能容纳五六百人的大礼堂里。祥哥属于厂部人员,也没有被剥夺政治权利,也没有任何部门说他不能参加或能参加,但他从不放任自己,每次都会积极到会。他可能注意到了领导们开会都要夹个包、拿个本,他自己也就拿上笔记本听会。而其他人,向来开会就是带个耳朵去。看到此,行政科长就骂其他人,你们也向疯祥子学学。其实群众们是不去不行,去了混混罢了。这样行政科就在祥哥的带领下,形成了令人欣喜(领导概括)的会风。我们企业的大会一向秩序很差,上面开大会,下面开小会,领导你讲你的,群众我干我的,会议上下不能呼应。但祥哥却紧盯着主席台,并且在领导讲完一段时马上鼓掌,其掌声又特别响亮。其他人懵懵懂懂以为很精彩或该鼓掌了,就一齐跟着鼓,气氛被祥哥带领得非常热烈。虽然有时候祥哥鼓的也不是地方。总的来说,我们像是开了一个又一个团结的、胜利的大会。

每年的五一、十一、新年是食堂最热闹的时候,也是职工们巴望的日子,我们企业在这时要举行聚餐会。七碗八碟摆好后,领导就会先讲些劳动者的主人翁姿态,我们伟大祖国日新月异,新年豪情展宏图等等。然后,由领导首先举起杯顺着桌子向大家敬酒,其实大家的心思是快别罗嗦了,许多菜还是趁热吃好吃。但祥哥未能把握这个规矩,看到人一坐满,自己也找了一个酒杯,就满场吆喝说代表高师傅(炒菜的)敬大家一杯酒,这个提议大家都说好,好,就连吃带喝成了一片了。领导见此知道话是已经讲不成了,只好顺着往下继续。于是端着酒杯,祥哥在前面,领导在后面,整个场面由一个疯子带领着一群领导进行着。被祥哥抢了彩头搅了局,厂曹书记压着火,嘴上没说什么,但眼光扫到了分管办公、行政的孙副厂长的身上,狠狠地瞪了几眼。孙副厂长心里直窜火。但是,拿一个疯子犯火当然是白上火,这样,气肯定就得出在老高身上。酒席一散,孙副厂长回到办公室派了小苗,去食堂“请”高师傅来。老高在宴席中已经感到今天自己已经栽在祥哥的乱局中了,已是有些魂不守舍,平常掂的挺利索的炒菜勺已经慌的油盐不分了。孙副厂长看见老高,先咳嗽清清嗓子。说老高啊,其实厂领导都知道你表现不错,你自己就是广大革命职工的优秀代表么,没有必要让别人再去代表你嘛,当然赶上群众多,露脸机会特别好,而你又抽不出身来的情况,也可以找人代表一下,但是你也找个正常人啊,怎么让一个疯子去代表你呢?啧,啧。孙副厂长惋惜地摇摇头接着又说,再不然,老高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让我们厂领导代表你也行啊,你看咱们曹书记还经常代表局领导,很有代表经验。高师傅满脸油汗,紧张得结结巴巴地直拍脑门说,这个疯爷,我也没有得罪他,这不是给我上眼药,把我闹成一道菜了。接着孙厂副又召来主任、科长,训道,连一个疯子也安排不好。主任、科长苦着脸说,他想到哪就做到哪,如何安排控制得住。

补记:祥哥的故事很多,不能一一记叙在这里,有几个重要有关情况我再啰嗦一下,一是捆绑祥哥的焦保卫被降级处分,焦保卫说碰上个不经捆的自认倒霉;二是祥哥的老婆三年后和他办了离婚手续;还有一点说起来有点难为情,祥哥的象棋下得很好,我经常输给他。每逢这时,我就想不明白,精神病不就是脑子乱了吗,祥哥下棋时候怎么比正常人还计算得好呢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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